|新書上架|熱門泰劇《邱比特的遺願》原作小說4月13日奇幻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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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邱比特的遺囑Cupid’s Last Wish》(限)
作者:Dezair
譯者:儂若
繪者:Mae
出版日期:2023/04/13
規格:A5尺寸。
定價:350元/冊
ISBN:978-986-494-576-4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親密無間,
但本以為可以長存的友情,卻因一份出乎預料的遺囑徹底打破──
Win的父親臨終之際,竟決定將自家農場一半土地留給Tha!
此舉讓Win認為Tha是為了財產有意接近,
遭受背叛的感覺令他從此對Tha懷恨在心,斷絕來往。

不料七年後,妹妹Lin卻堅決要與Tha結婚,
劇烈爭吵之下,兄妹倆在大雨中遇上了嚴重車禍……
待再次醒來,Win發現自己竟魂穿到妹妹的身體內
他的身體依舊處於昏迷狀態,Lin的靈魂則不知所蹤!
為了將一切恢復原狀,Win不得不與「仇敵」Tha一起踏上旅程,
可現在身體是女生的他,不僅晒個太陽會暈倒、食量變小,
甚至還要面對讓人痛得要死的大姨媽!
然而Tha的溫柔、過往的回憶逐漸消融掉他的倔強與賭氣,
當兩人的友誼逐漸復甦,這段情感似乎也起了些化學變化……

本書收錄四篇甜蜜番外,一窺Win&Tha之間愛而不自知的心動時刻。

《將計就計》試閱 紙醉金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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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當所謂的「國家」流於意識形態,人民的信仰歸附於各自所屬的城邦,有沒有所謂的統治者其實已經沒有那麼重要。因為他們貫徹適者生存的主義,興亡盛衰生死自理,弱肉強食的局面早已司空見慣,但憑各城領主的決策而定。
領主誕生的方式各有千秋,選舉、世襲算是和平的政權移交,激烈一點的也不乏弒君篡位者,然而不管是透過何種方式贏得勝利,史冊上都會記上他一筆,那怕是短命的領主也是。
散落在大陸的眾城邦之中,有四大城邦坐擁雄兵各據一方,它們分別是亞米斯特,艾吉渥,科枒多,毘昆斯。
亞米斯特座落於東域,政經發達名流仕紳雲集,算是四大城邦中最富有的城邦。
南域的艾吉渥長年來海港貿易興盛,邦民以熱情開放著稱,領主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科枒多由於位於多山的西域,對外交通不便連帶資訊也不流通,勉強靠境內的農業及畜牧業自給自足,是四大邦中最貧窮的城邦。
至於北域的毘昆斯因礦產豐富,伴隨採礦業興盛軍事工業也相當蓬勃,因此依附在它底下的小城邦經常狐假虎威,在邊境常有擦槍走火之舉,算是四大邦中讓人對其治安存疑的一邦。
這個國家雖然城邦林立,但都是使用凱敏曆,這個曆法是以創立這個國家的男人——凱敏‧魯熙斯而命名的。
因勢力強衰而奠定下的主從關係,儘管國家體制改變仍如影隨形影響著人類社會。當時間回溯到凱敏曆四八一年,我們看到的是東域內某一個海港商城,以墮落糜爛而臭名遠播的塔克索——

漫天花火燦爛得教人幾乎睜不開眼睛,街上的紅男綠女無不屏氣凝神觀賞著這一年一度的盛宴。
盛宴?
什麼盛宴?
隨便在街上捉住一個路人問,卻只見他搔著頭髮支吾半天,最後,在露天咖啡座上撿了張報紙一看,才曉得今晚慶祝的名目是:「塔克索回歸亞米斯特懷抱的日子」。
雖然是大篇幅的報導但重點部分卻染上了一大片汙漬,像是被拿來擦過什麼液體似的。
就外地人而言,或許是則大新聞,但對塔克索人而言,「回歸」這個字眼除了每年的賦稅要比往年多繳一倍之外,對他們的生活並無造成太大的改變,因為有錢人沒差這幾個臭錢,而窮人也從未認真思考過「要納稅」這個問題。
商城塔克索,長年來成為罪犯與人蛇流動的港口,女人,美酒,毒品所有人類想像得到的聲色犬馬,全都不約而同匯聚到這個地方來。
正因它天時、地利、人和獨厚,所以商人特別愛挑在這裡談生意,失意的政客也樂於運用他們高明的手腕籠絡有力人士試圖東山再起。
由於此地摻雜了太多利害關係,律法已漸漸成為形式上的約束,塔克索人崇尚的是,以人性為最高統治原則。
所謂的人性就是正視自己的慾望、需求,並且將之攤在陽光底下,只要雙方同意,任何事情都被允許發生,因此暗巷裡曖昧摩擦的肌膚,日光大道上旁若無人的鬥毆……類似這般熱鬧的街景早已不足為奇。
前頭既然交代了這個商城的無限可能性,這就表示儘管被認為是違法的行為也會堂而皇之浮上檯面。只是它和同其他城市一樣無法免俗地設置了所謂的「保安警察」,但這批人的存在只是白道勢力用來鎮壓黑幫的一種老大心態。
這裡說的白道勢力指的即是亞米斯特以賽隆為首的統治集團。
啊、前面忘了補充一點,塔克索雖然經濟獨立,但單憑蓬勃的商機並沒有足夠的條件讓它在此起彼落的城邦混戰中生存,它識時務者為俊傑,主動貢獻滔滔不絕的財富只求能依附在亞米斯特這位龍頭老大底下。
於是垂涎塔克索吸金功力的亞米斯特也與此地黑幫達成了一定的默契,為了維持穩定的金流,它選擇性地縱容。基本上只要事情沒鬧到雙方大佬都得出面的局面,這個城市的居民被允許用他們最赤裸的一面求生存。
殘酷的環境讓他們體認到人生不過數十年,而青春美麗的年華更是屈指可數,因此他們打從落地開始便被教導如何無所不用其極成為一名成功的商人。
幾百年來無形的傳承,讓他們的人生被制約在既定的供需模式。久而久之,道德、操守、自愛這一類的名詞已經蕩然無存,環境教育他們要貪婪地呼吸金錢帶來的綺靡香味,告訴他們不要吝惜揮霍青春只需去把握稍縱即逝的快樂,要知道墮落象徵的是對自由的嚮往,不自由,毋寧死,只不過在自由之前,當務之急是要先填飽肚子。

第一話

塔克索。
陰冷的長巷內總有人影交錯,他們之間的交易不需要言語,只需要一個眼神。
墮落的天堂總是讓敗金功利的信徒前仆後繼,剔除無用而虛榮的道德感,信徒們更樂於信奉銀貨兩訖的遊戲規則,尤其是某人,打從他明白飢餓的感覺開始,他一次又一次用自己那雙曾經純真的綠眸記錄下所有醜陋的、卑鄙的,卻又殘酷到不得不笑納的現實。
對於這樣的生活他早就毫無感覺,每個晚上,他總得找樂子打發時間,尤其是像今天如此冷清的夜晚,他更是空虛難耐。
張眼望向夜空,那一幢幢穿雲破霧的高樓就像是囚禁著重罪犯人的黑色巨塔陰沉地籠罩住向來多霧的塔克索。
他曾經以為只要努力踮起腳尖便能看見天空的寬廣,直到長大後他才曉得自己的天真,原來尖塔的頂端雖然有著一望無際的天空,可是上頭的空氣是冰冷而絕望的。
他背靠著牆仰頭吐出一口白煙,才踩熄腳邊的煙蒂,隱約有股死魚般汗臭味飄散過來,他下意識轉過頭去眼神有些慵懶,只見巷口有個男人正朝他蹣跚走來。
忽明忽滅的路燈像是在嘲弄男人因過度肥胖而行動遲緩的軀體,他望著地上歪斜的倒影,好整以暇地迎上對方若有所期的目光,然後在對方適時往他口袋裡塞進大把鈔票之後,瞬間換上柔媚的笑容。

男人掏出一大把鈔票大方塞進那條繃緊的黑色皮褲,他更趁勢捏了那抹結實的腰身一把彷彿仍對適才的溫存意猶未盡。
青年討好似的在他唇邊淺淺一吻,碧綠色的眼眸美得像沉靜的湖水。
男人離開前情不自禁地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你都會在吧?這兒能隨時找到你吧?」
「我也沒別的地方好去了呀!」青年笑得燦爛,嘴角彎成了漂亮的弧度。
男人露出滿意的笑容,但一會兒過後口氣又急轉而下。「法蘭西斯,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找你都不准答應聽見了沒有!」
「喔?這沒問題,那請問這段期間您打算怎麼安置我呢?」青年不以為然地抬起眉毛。
「這、我得先安撫好我老婆……但這也不是短期內便可以——」
「總之等您決定好之後再回來找我吧!我都在這兒。」
「可是——」
「就您一個,我不會跟其他人——」
「真的?」
「當然,像您待我這麼好的人上哪兒找去?」好不容易將男人送出了街角,起先微揚的嘴角在對方背影隱沒的同時也瞬間擱淺了。
應對這種虛情假意的演技一次生二回熟,他如今已經堪稱是箇中高手。背著老婆出來偷腥的男人算什麼,比起這個更難纏的他都遇過。
他叼起菸若無其事地走出暗巷。
嘴角的香菸因為逆風的緣故一瞬間火星旺紅,越接近黎明時分,黑水街上的人煙越是稀少。偌大的街道在夜晚像是到處爬滿了發情的動物,但一到了白天,變空曠得像座死城。
很久很久以前,黑水街就已經是塔克索聞名的尋芳聖地。它就像是一個溫床,孕育也養活了許多像他這樣的人。他忘了自己是打從幾歲開始流連此地,但他卻記得很清楚這條街賜給了他多少恩惠。
對黑水街,他始終懷抱著一股複雜的情感。儘管自己樂於在此地填飽肚子,但寂寞的感覺卻越來越鮮明。明明這對身為孤兒的他再理所當然不過,但他卻覺得自己似乎不再安於現狀,他開始有了奢求,他妄想抓住點什麼,只是他還不清楚他想抓住的到底是什麼。
回到家後,他坐在椅子上一張一張地數鈔票,等數清楚了才安心地塞回口袋裡頭。這回的收入還算不錯,但即便對方出手闊綽,濃厚的體味直到現在還教他隱隱作嘔。他伸了個懶腰躺在破舊而且不時發出怪聲的沙發上,才打了個大呵欠準備入睡,忽然有人破門而入,嚇得他當場彈坐起來。

「法蘭西斯!」
瞌睡蟲全教這聲驚呼給打得煙消雲散,他微微瞇起眼,納悶對方那股興奮是從何而來。「你這傢伙進門前先敲個門是會死嗎?」
紅髮青年遠遠堆起笑臉,臉上的雀斑因為擠壓的緣故活像是兩塊芝麻餅。 「我們都這麼熟了還差那道門嘛?」不請自來的青年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另一隻即將要摸到他大腿的手,連褲子都還沒碰到便讓他一把擒住,他挑起一邊眉毛道:
「是不需要,不過基本的禮貌還是『必要』的,你這隻手是想幹嘛?」
「就習慣性動作嘛,那個法蘭西斯,我最近手頭有點緊,你能不能?」
「不能。」他拿開肩上的手逕自坐到一邊,紅髮青年見狀又貼了過來。
「一點點就好,真的,你知道我向來都要的不多。」
「那先把前帳清一清。」
「法蘭西斯!兄弟之間有必要這麼計較嗎?」
「兄弟之間要是做到只剩下金錢關係的話,這種兄弟不要也罷。」法蘭西斯雙手交叉放在後腦杓斜眼瞅著他,卡特激動得從沙發上跳起來,卻也無法反駁他。
「怎、怎可能只剩下金錢關係啦!這樣好了,當作是向你賠罪也好,我請你喝一杯如何?咱倆也好久沒一起喝酒了。」
「如果是你請客的話這杯酒當然要喝,只不過卡特,你有錢嗎?你別以為酒館的老頭還願意讓你賒帳……」
「別太瞧不起人,這點小錢本大爺還有!只不過,在去酒館之前你可以先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我不要。」
「你連去哪兒都還不知道就拒絕我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一點?」
「無論是哪兒我都不想去,反正你這傢伙想去的也不會是什麼好地方。你走吧,這杯酒我不想喝了,我要睡覺了。」法蘭西斯摟過抱枕倒頭就睡,卡特可被他的冷漠給急壞了。
「法蘭西斯拜託你啦!你非得陪我走一趟不可!要是連你都不挺我的話,我可能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沙發上法蘭西斯扭過頭去,正當卡特盤算著該如何說服他之時,擱在他手臂的手,那再明顯不過的顫抖現象也讓他瞇起眼睛。「你該不會是要我陪你去找貝魯吧?」
卡特不敢直視他的臉只是支吾其詞,「是要去找貝魯沒錯……不過不是我要的……是別人托我去的……你就順道陪我走一趟吧?」貝魯.卡爾馮是遠近馳名的煙毒販子,這個名字總是勾起法蘭西斯不快的回憶。
想當初養父還在世時,他就經常見他翻箱倒櫃就只是為了湊出買一支針筒的錢。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當他不順心時,他便成了無辜的出氣筒。
「你說的那個人其實就是你對吧?你老實說,是不是毒癮又犯了?」法蘭西斯的口氣充滿不信任,卡特讀不出他的情緒只能抵死不認。
「沒有!我早就戒了!我真的是被拜託的,我發誓不是我要的!」
「既然如此幹嘛還要拉我陪你去?你是三歲小孩嗎?」
「我就沒錢啊。」
「你不會去跟那個人拿嗎?」
「我不小心把那筆錢花掉了。」卡特硬著頭皮說出了實話。
「所以兜來繞去你就是想跟我要錢嘛。」法蘭西斯從沙發上坐起來,恍然大悟之餘卻也忍不住語重心長道:「可是卡特,你上次跟我借的錢你也還沒還我……其實打從我們認識開始,對你我向來都是有去無回……嗯…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勸你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避風頭好了,我保證我絕對不會透露你的行蹤——」
「法蘭西斯,那個人要是知道我吞了他的錢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求你了,就再幫幫我一回吧?我保證欠你的錢我一定會分批還清,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卡特講得聲淚俱下只差沒跪下來,但法蘭西斯非但沒有一絲動搖,臉色反而越來越難看。
「卡特,要誆我之前不如先去照照鏡子,你那滿頭冷汗是怎麼一回事?還有你的手,從剛剛就一直抖到現在還騙我說你早就戒了?我看你他媽的是越陷越深了吧?」
被當場拆台的卡特惱羞成怒差點沒給他一拳,「媽的你既然早就知道了還故意刁難我!借點錢來用用是會死嗎?」
「我是不會啦,但是你會。」
見法蘭西斯鐵了心似的無情,怒極攻心的卡特也開始失去了理智。「我說做人要懂得飲水思源!也不想想你小子有今日的風光是誰造就你的?老子不過想請你幫個小忙,你卻端起臭架子來了!」
「對『造就』我恩人我豈敢端什麼臭架子?我可沒忘我今日的皮肉生涯是拜誰所賜?親愛的卡特,拿你兄弟的血汗錢去填那個無底洞,你一點都不會覺得良心不安嗎?」法蘭西斯波瀾不興的臉上嘲諷的意味相當濃厚,卡特再怎麼忘恩負義,也不可能忘記他當年為了他所做出的犧牲。
要不是他遭人設局陷害欠了一屁股債,法蘭西斯也不可能賣身替他還錢。只是沒想到這條路一走就是條不歸路,在享受過揮金如土的生活之後要他再回到過去那種三餐不濟的苦日子,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這幾年他的確像隻吸血蛭似的吸走了法蘭西斯的大半積蓄,但在自覺良好的前提下,再醜陋不堪的行為都會被賦予一個合理而正當的理由,他總是認定法蘭西斯會和他同一個鼻孔出氣。但現在顯然今非昔比,他的兄弟似乎也達到底限了。「法蘭西斯我說錯話了,你原諒我吧?」
「有什麼好原諒的?從死黨到皮條客,我們的交情也不過如此嘛,你走吧別再吵我睡覺了,我晚上還要幹活呢!」心灰意冷的法蘭西斯背過身去連多看他一眼也不願意,吃了閉門羹的卡特求助無門,只好黯然離去。

白日的不快不幸延續到了夜晚,法蘭西斯走進他鮮少光顧的酒吧,原本打算一個人靜靜地過,怎知就是有不識相的傢伙跑來攪局。
「喝這麼猛小心待會連大門都走不出去。」
「關你屁事!」法蘭西斯砸下酒杯狠狠瞪了一眼,對方不以為意只是淺淺噙起嘴角,但這一笑,卻著實引起他的好奇心。
男人琉金色的髮絲輕輕劃過眼梢,深如刀刻一般的深邃五官可是他看過最好看的一張臉。尤其是那雙蒼藍色的眼眸神秘與優雅並存,更凸顯出他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氣質。法蘭西斯頓時有點反應不過來,男人渾身迥然不同的氣息讓他不由得有些緊張。
「看來黑水街的紅牌脾氣並不怎麼好,該不會你的恩客都好這一味吧?」金髮男人挨著他坐下嘴裡不忘調侃道。那雙眼看起來雖然像是笑著,但感覺得出來並非出自真心。
「你管我的恩客好哪一味?我有本事教人把錢掏出來不就得了?」法蘭西斯仰頭乾了一杯不自覺生起悶氣。媽的,連躲到這種鬼地方都能被認出來他也未免太走運了。當男妓的不表示時時刻刻都得是,難道偶爾想當一天平凡人也不成嗎?
「那你有本事讓我把錢掏出來嗎?」男人托著腮淺搖著酒杯,凝望的眼神帶了些許挑釁的意味,法蘭西斯斜眼看他。
「你是因為對我有興趣所以特地追到這裡來嗎?」
「你說呢?」
「我說的話你和街上發情的公狗似乎沒什麼兩樣。」
對於這般粗俗的回話男人只是一笑置之,法蘭西斯回頭又向酒保要了一杯,全然無視對方無禮的視線。或者應該說,他早就習慣這種打量商品似的眼神了。
只是即使想假裝不在意,他的內心仍不住騷動起來。不屬於此地的男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又為何會來到這裡而且「貌似」認識他呢?法蘭西斯陷入思索,但想再多都不及行動來得有效率,他搖搖晃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吧。」
「去哪兒?」他突然其來的舉動讓男人愣了一下,沒等到他的回答已見他推門走了出去,他見狀只好跟上。
也不管男人是否有追上他的腳步,法蘭西斯熟門熟路地來到一間不起眼又老舊的小旅館,櫃台的人一見他進門,連登記都不用二話不說便遞給他一把鑰匙,男人尾隨其後始終不發一語,最後和他進了房間。

房門才一關上,法蘭西斯已經脫得只剩下長褲,他打著赤膊走向男人,但對方第一個反應卻像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似的避開他的碰觸。
「你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遭到拒絕的法蘭西斯表情顯得有點尷尬。
「當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的目的地而已。」不意外法蘭西斯那臉錯愕,男人冷淡的視線緩慢地往下掃視,原本毫無起伏的唇角因為對方裸露於外的肌膚,開始有了變化。
站在眼前的這副身體雖然稱得上勻稱精實但不能算是漂亮,理由是傷疤太多,還有看上去骯髒的吻痕,尤其是胸口上那焦黑的燙疤像是已經停駐了一段時間,看起來應該是讓人拿菸硬燙出來的。
他繞到他背後抱胸端詳起來,只見蒼白的肌膚上還殘留著數條淡紅色的鞭痕,這景象讓他微微皺起眉頭,一直以來他都是在這樣遍體鱗傷的情況下「工作」的嗎?
「你看夠了沒有?不喜歡的話就別幹了!像我這種人你街上胡亂抓一個都有,不要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看了真令人討厭!」法蘭西斯口氣欠佳地打斷他的打量,要他承受這種視線還不如把他綁起來虐待,真是莫名其妙,這個人是沒嫖過妓嗎?
「無所謂嗎?我說這些?」男人指著他的身體道。
「還好啦,我之前遇過更變態的,拿滾燙的蠟油直接往我身上倒,這些都還算小兒科啦!話說回來,你到底做不做?不做的話我要走了,別在這兒浪費我的時間——」見男人似乎沒那個意思,法蘭西斯有些自討沒趣地撿起地上的衣服穿起來,這時候男人忽然說道:
「我有個更輕鬆賺錢的機會,你想不想試試?」
「你又想玩什麼花招?你不是對我沒興趣嗎?」法蘭西斯隨便扣上幾顆鈕扣,不置可否地揚起眉毛。
「怎麼會呢?我只是想換個地點玩罷了。」
「真是個怪人……」
「如何,有興趣嗎?」
「天底下沒白吃的午餐。」他才不信男人開出來的條件會有多好,頂多是更變態而已。
「從來沒人懷疑過我說的話,你是第一個。」
「當第一個也比較容易讓你印象深刻不是嗎?」
「這麼說來你是沒興趣囉?」
「等等——我有說沒興趣嗎?」不是什麼細節都還沒談嗎?見男人作勢離開法蘭西斯下意識扣住他的手臂,未料對方臉上倏地閃過一抹厲色,下一秒便毫無客氣地拿開他的手。
「今後若沒有我的允許,不准碰我。」
「那你碰我呢?」嫌他髒是嗎?裝什麼高貴。法蘭西斯故意反其道而行朝他逼近,可能是早已習慣這種自以為是的傷害,他反而不當一回事。
「我付錢給你便是你的主人,不許對主人的命令有所質疑。」男人凜然而立倒也不怕他的褻瀆,他篤定他不敢。
「可是我還沒收到你的錢呢,所以,你算什麼東西?」法蘭西斯扯過一絲冷笑墊起腳尖吻上男人微抿的薄唇,見他露出驚訝的眼神,他的嘴角更是掩不住得意之色。
「被我這種人給親了你一定覺得很噁心吧?瞧你的表情就知道!哼,少自命清高了,會來黑水街的人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他的評價讓男人微微瞇起眼,他不再推開他,任他肆無忌憚摟住自己的頸項。法蘭西斯大膽地端詳起男人的臉,他發現這個人不只眼睛好看,就連眉毛,鼻子,嘴巴都是無可挑剔的完美。「金髮藍眼的人在塔克索很罕見,你是從哪兒來的?」
「你確定你想知道嗎?」
「是男人就乾脆一點。」
「亞米斯特。」低沉的笑聲在男人優美的喉頭滾動,他回望法蘭西斯的眼沉著如故。
「亞米斯特來的人怎敢找上我這種人?你不怕得病嗎?」
「要一個人有時候只需要一個衝動,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法蘭西斯攲著頭看他,太複雜的問題他不想想,他只想有樣學樣,做一點刺激的事。
他帶著淺笑吻上男人,男人面無表情俯視著他,「無禮的傢伙,你想明天就從塔克索消失嗎?」
「今晚都過不了了,哪還想得到明天?」
男人沉默了幾秒鐘,忽然扯開他半敞的上衣,毫不費力地將他壓倒在床上。
「你想做了嗎?」法蘭西斯細著眼,挑釁之餘更流露出妖媚的氣息,男人冷冷一笑。
「只要付錢就可以了嗎?」
「所以呢?」
「付了錢之後你什麼都得聽我的。」未等到回應,男人直接扯掉法蘭西斯的長褲分開他的膝蓋,兩腿之間軟趴趴的性器就這樣橫陳於前,才伸出手去碰,那沉睡的野獸便微微起了反應。「就這麼飢渴嗎?」
「那得看對象是誰。」他不甘示弱地回嗆道。
男人輕哼了聲,移開手指逐漸往下來到那個早已受過不少客人恩澤的秘地,過於深沉的視線讓受到壓制的法蘭西斯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掙扎了下,可是腿卻被拉得更開。
緊接著毫無預警插進來的手指讓他差點尖叫出來,他情急之下扣住男人的手但顯然於事無補,男人非但沒有放慢動作反而粗暴地拓寬起那個地方,被強勢侵入的瞬間法蘭西斯緊緊擰起了雙眉,但基於職業道德,他還是忍住對方蠻力所帶來不適。
「很疼嗎?這裡…不是早該習慣這種行為了嗎?」絲毫無意善待他的男人在察覺到他的異樣之後丟開他,他沒再更進一步只是冷眼嘲笑著他的狼狽。
「你要做就做哪來那麼多廢話!」照理說他不該對客人發脾氣,但這個人實在教人忍無可忍,把他扒光了卻只是用眼睛看,該不會是個性無能的變態吧?
法蘭西斯坐起來本來想自認倒楣夾著尾巴逃走算了,但男人卻挑起他的下顎眼底猶帶了一絲不屑,「想讓我碰你,就讓我先瞧瞧你的本領吧?」
收到那樣鄙視的訊息,法蘭西斯也只是淺淺扯開一笑,伸手去解男人的皮帶。看來這個人也只是愛裝模作樣而已,進了這道門,哪個不是禽獸?
在文明的遮蔽褪去之後,他跪在床上俯身吻住男人的一部分,儘管再無感,他還是善用天生的本錢,讓身體隨時隨地都擺動出它最誘人的姿態。反正在眾人眼裡他就只是個娼妓,在這個人面前他也只要扮演好娼妓的角色就夠了。
活著就是為了各取所需,這對塔克索人而言,是再尋常不過的交易。

《武林高手進化論外傳─退休生活》試閱 LienQ◎著

退休生活 卷一

任醒時震驚地看著眼前的人,就像從來也不曾認識過這個人。

或許真是如此也說不一定。

他按下心中洶湧沸騰的怒氣,吐出一口長長的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你是要我走的意思?」

眼前的人一臉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樣:「說要走的是你自己,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罷了。」

事實是嗎。他冷忖道,噁心至極。

有的時候,做決定需要的只是一個契機。

這個工作做了這麼多年,遇到如何煩心、無奈的狀況,他也想著既然都走上這一行了,再如何也要支持下去。

可他確實覺得非常、非常累了。

「那好,反正你也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算我要走,也無所謂。」

「……你是、認真的?」

眼前的長官,過去的師兄弟,眼裡沒有慰留或難過的其他情緒,他好像還是把自己對組織的重要性,給高估了不少。

他無所謂地笑笑:「是,我是認真的。」

「我現在正式申請,請讓我退休吧。」

 

 

走出小鎮車站的時候,任醒時兩手空空,身無長物。

這也算是一種職業病,對他來說,好似沒有什麼東西是值得非帶在身邊不可的,包括一般人重視的錢財和證件,他並不在意所謂的生活水準或物質享受,而身分這種東西,一直到他退休前,也不知道換過多少次了。

是的,「任醒時」這三個字,也不過就是他的「最後一個名字」罷了。

從今天開始,他要過閒雲野鶴般的退休生活!

 

這個小鎮和其他小鎮沒有什麼不同,路上的行人散發著度假般的慵懶氣息,節奏筆大城市慢上一倍不只,正好是他想像中那種最最普通、平凡無奇的生活環境。

摸摸褲子的口袋,一張黑色的提款卡仍好好地貼身藏著,帳戶裡有著這三十多年來的存款總和,他花了太多時間在工作賺錢,以至於沒有太多時間去花錢,他沒有任何家庭負累,以至於這些存款也沒有人會幫他消耗。

走進便利商店,找到提款機領了一萬塊,買了一瓶水、一塊麵包和一個塑膠袋,走出自動門的時候外面陽光正好,他笑了一笑。

很好,接下來先去找住的地方。

小鎮車站附近有一間小小的旅館,破舊的程度大概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一個老太婆坐在櫃檯邊上打瞌睡,還是映像管的小電視發出刺耳的雜音。

旅館房間有所有生活所需的東西,他也不必再勞心費力,只需要好好跟這個大概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上門的小旅館協調一個便宜租金就夠了。

無數次的任務經驗,讓他對於再惡劣的環境都能隨遇而安,更何況是這種有屋頂有床鋪的旅館。

被吵醒的老太婆心情惡劣地看著他,不過一個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手上還提著便利商店塑膠袋的普通中年雖然可疑,不過上門是客,很快地就達成了一個月四千先交兩個月押金的協議。

老太婆給了他一間有著一張雙人床、一張書桌、一個衣櫃和一個咖啡壺的房間,壁紙斑駁地毯骯髒,躺到床上去的時候,似乎還能隱隱聞到霉味。

總算剩下他一個人了,他想。

那個人這麼簡單地放他離開,想必心裡還是不踏實的吧?

他背後跟著的臥底多到得花整整三天時間甩脫,雖說退休後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能被那個人知道的……不過,總是不想就這樣讓那人稱心如意,越是脫離掌握,那個人反而會越寢食不安。

越是會猜忌他人之人,就越不會相信他人根本對他沒有猜忌之心。

他忍不住笑了一笑,他什麼都不必做,單單只是失去消息,那傢伙大概就要焦頭爛額一陣子了吧?

 

那麼,一般的退休生活,該做些什麼事呢?

他思考著,電腦和手機都沒有帶出來,那些東西都會留下蛛絲馬跡,不帶為妙,而剛剛用了提款的那張黑卡,是用了與他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頭開的戶頭,銀行還設在境外,短時間內也應該不可能會被挖出來才是。

他過去在組織裡一向以反應快速、足智多謀聞名,此時卻腦中一片空白,竟在床上呆呆躺了一個小時。

不行,對「普通退休生活」完全沒有概念!

他一躍而起,抓了鑰匙便走出門去。

就算這個小鎮是為了甩開追蹤專門挑中的,整座小城的地圖幾乎爛熟於心,不過,沒有實際走過,是無法真正了解這個地方的。

 

車站前這條大路上有五百多公尺長,鎮上的主要機關如鎮公所、農會、郵局等都設置在這,還有便利超商、麵店、便當店、文具店、百貨行等民生必需品的商店,算是小鎮唯一的鬧區。

他信步走過,對自己忍不住還要對路上寥寥幾個與他擦身而過的行人評估起來感到嘆息,這樣的職業病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原本想像的退休生活應當是自由自在無牽無掛,不過實際上體驗後才發現無所事事的感覺有點糟。

難道我是勞碌命嗎?他搔搔後腦,看見車站旁的一個小餐車前大排長龍。

什麼好東西?

他頓了一頓。這才靠了過去。

一個燙著金髮,穿了四五個耳洞,年紀大概只有二十出頭歲數的男人,正揮汗如雨製作著某種食物,看起來像是甜點,但有時也會看到他放了罐頭鮪魚或火腿進去,攤子整個散發出一股微甜的香氣,讓人忍不住嘴饞。

他好像在哪看過這種食物,不過卻想不起名字來。

反正也沒有事,一個大叔混在一群高中女生當中排隊有點顯眼,他過去總是避免一切會讓自己顯眼的事,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

「要什麼口味?」年輕老闆的語氣以服務業來說實在太過冷淡了,不過得要應付大排長龍的隊伍,就算是笑,也老早笑僵了吧。

他一眼掃過菜單,啊、是了,這東西叫可麗餅,他暗想,兩秒之內就決定好要吃什麼。「草莓鮮奶油。」

老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飲料?」

「不用。」

「好,一個六十。」

 

拿著草莓鮮奶油口味邊走邊吃,背後能清楚聽到高中女生們竊竊私語的笑聲。

原來如此,草莓是屬於少女的水果嗎?

他挑挑眉頭,看了車窗倒影中沾著一點白色鮮奶油在鬍渣上的自己:「大叔啊……」

忽地眼角一閃,對街走來一個可疑份子。

不……他已經金盆洗手,可疑的傢伙之類的,已經跟他完全沒有關係了!

可對方走路的速度和他差不多慢,真的是想要不注意都很難。

任醒時嘆了一口氣,看向了對方,忍不住就盯住了無法移開視線。

其實不只是他,四周的路人,很少有不被那個人的裝扮吸引而看上幾眼的。

那人用著一臉自己很正常的表情,穿著一身古典唐裝,背後揹著一個接近有一個人高的黑色盒子,腳步卻很輕盈,在午後的夕照下,膚色卻呈現著白裡透青的顏色,讓人感覺好像不是存在於這個時空的人似的。

而且對方雖然一副慢吞吞走在路上的樣子,就算揹著這麼大的東西,走在路上卻很輕鬆,箱子沒有撞到路人或路上的障礙物一下──任醒時肯定對方絕對是練家子,那黑色大盒子裡說不定就裝著什麼可怕的兵器。

但……那跟已經準備過退休生活的他,根本沒有關係。

眼神一直跟到對方走進便利商店為止才移開,任醒時可以感覺到,對方藉著轉身走進自動門前,瞥頭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麼多人在注意他,他卻只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任醒時暗自心驚,對一個決心要做普通人的人來說,這樣的麻煩,最好盡量閃避。

他快步走過那個人走進的便利商店,繼續他的小鎮漫步。

 

 

十天後,任醒時在車站前的可麗餅小攤位上,找到了工作。

一直無所事事很讓人有罪惡感,更何況一個無業游民,也反而很容易在小鎮上顯得特別顯眼。

這攤可麗餅的美味讓他連續一整個星期都上門,金髮的年輕老闆手腳雖然俐落,但生意實在太好,就算開了三個爐子,手腳還是來不及──更何況年輕的老闆個性很酷,就算人再多,一旦他女朋友打電話來,就得關爐二十分鐘大聊特聊,無視一整列嗷嗷待哺的排隊隊伍。

他上門應徵的時候,年輕老闆還用不是很禮貌的眼神把他上下掃描了一圈,最後哼了一聲:「嘖,都已經是大叔的年紀了,你行嗎?」

他點點頭:「我可以。」

「口說無憑,做一個可麗餅給我看看。」

他對手和時間的運用很有自信,拿起裝著麵糊的塑膠壺輕鬆在燒熱的鐵盤上繞了一圈,再拿起木頭T型棒劃了一圈,接著稍等三十秒,抹上一層奶油,一層巧克力醬,再用小鏟子將餅的輕輕邊緣鏟起,折了四折後,放入圓椎形狀的紙盒裡。

「完成。」

年輕的老闆挑了挑眉,接過來咬了一口。

「嗯,明天開始上班,時薪一百,月休兩天可以吧?」

他聳聳肩,不置可否。

 

由於他的上手飛快,又幾乎不要求休假,一個月後老闆乾脆把店都丟給他負責,自己則和女朋友逍遙去了。

 

第二次見到那個人,是在工作的時候。

那個人還是揹著那個巨大的黑盒,混在國中女生當中顯得很習慣,一點尷尬的表情都沒有。少女們對他這個年紀輕輕打扮卻老氣的人也很好奇,大剌剌地搭訕起來。對方也不扭捏,一一認真回答。

原來是個古琴老師啊,巨大的黑色盒子裡,是他教課用的古琴。

任醒時一邊快手做著可麗餅,一邊聽著──他不是故意要偷聽,實在是他的聽力早被訓練得非常靈敏,想要不聽也沒有辦法。

不過,說是古琴,也說不定只是對方隨便呼嚨他人的說法罷了。

在這個寧靜的小鎮裡,任醒時也覺得自己這樣隨便懷疑人,也實在是被過去的遺毒荼毒太深了。

他的手腳飛快,十多人的排隊隊伍很快就消耗殆盡,古琴老師站在他的面前,長指飛快地在menu上指著:「在下要草莓鮮奶油、香蕉巧克力、起司鮪魚、奶油玉米、總匯沙拉和抹茶紅豆各一份。」

熟稔程度看來是很喜歡可麗餅,他一邊想著,手卻沒有稍停,可麗餅要做得好,餅皮要薄而脆,內餡要豐富而展延平均,不能有一絲馬虎。

古琴老師露出一絲笑意:「新老闆,你的手藝很好。」

「我只是店員而已。」他笑笑,將六份可麗餅裝成兩袋遞給對方,「一共三百二十元。」

 

之後,大概每一個月,會遇到對方兩到三次上門買餅,在第三個月的時候,不知不覺就開始聊起天來。

他已經很久不曾對一個和任務、工作無關的人如此興致盎然,幾次聊天下來,大體知道他在小鎮的農會教才藝班,一週上班三天,對主婦們希望加開班次的要求稍微有點困擾。

古琴老師是這麼介紹自己的:「在下名為曲正風,古琴的流派是大山流。住在隔壁鎮的蘆山上,目前以彈琴維生……但在下還是希望能保留多一點的時間給徒弟。」將長髮整齊綰在腦後的青年嘆口氣:「徒弟喜歡玉米口味的,可以幫在下多加片起司嗎?」

居然還有徒弟呢,「古琴界的人,都這麼說話的嗎?」他失笑道:「加起司要加五塊錢喔。」

「可以。」古琴師父悠然道。「在下不算真的古琴界的人,略懂皮毛罷了。」

揹著琴離開的背影,讓他產生了一股想要跟蹤確認的衝動。

 

任醒時其實並不是一個很社交性格的人──當然如果工作需要,他也可以很公關──但不知怎地,總覺得對方這個人,讓他很是在意。

或許是因為多年的職業病怎麼樣都無法拋棄之故,他總是不自覺要在見第一次面時就要能迅速估摸出對方的底細,多幾次就要連對方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都要清清楚楚,可這個人,任醒時卻發現自己估不出來。

他在對方身上聞不到同類的味道,可那冷淡到近似鬼魅的氣質,卻不可能是尋常人散發得出來的,加上對方對一只重琴舉重若輕,腳步輕盈到不可思議,在在都讓他忍不住留上了心。

不過,他現在正值努力融入一般退休生活當中,非要強迫自己按捺下好奇心不可,這世上特殊之人何其多,這人和他的過去沒有關係,他長久以來十分相信的直覺並沒有出聲警告。

他只要好好享受當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他的一天十分簡單,上午七點起床,七點半準備早餐完畢,然後是洗衣、讀書,中午十二點用午飯,睡個半小時的午睡,下午一點半到可麗餅攤做事前準備,將水果商送來的水果洗淨、削皮、去籽;清洗並將生菜切絲;製作卡式達醬、抹茶醬和鮪魚沙拉醬;煮熟紅豆:調製可麗餅麵糊;確認一切耗品庫存都在安全範圍,然後在下午三點時,準時開店。

準備的材料大約會在晚上七點左右售完,下班前他必須清洗鐵盤、廚具、向商店訂購隔日的食材;點收一天的收入,用提款機的存款功能存進老闆戶頭,然後隨便吃點東西權當晚餐,在晚上九點之前,回到旅館的房間。洗澡、再讀一點書,打坐一個小時,在晚上十一點前上床躺平。

安靜下來之後,他發現自己想得最多的,除了那些早應該丟入垃圾桶的回憶之外,就是那個古琴老師。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他忍不住要臆想,先不論此人身手絕非尋常人物,憑那足以成為老師的古琴琴藝,就是很罕見的謀生方式,這人……從外到內,還真的很有古人之風。

或許下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可以提出一起喝咖啡的要求也說不一定。

 

 

這只是一個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一日。

但他的心頭卻在騷動著。

他將水果商送來的箱子一一搬到攤子裡,眼尾可以瞄到對街轉角一閃而逝的鏡頭反光,以及一百公尺外一台裝了窗簾的計程車車窗裡黑微微掀起的簾角。

還不到半年時間吧?他想,居然能找到這裡。

是哪裡漏了餡呢?再怎麼想,還是那張他僅僅動用過一次的黑卡吧?無論如何,確實也應該在更遠的地方提好錢,再過來吧……

男人輕輕嘆了口氣,他很喜歡這個小鎮呢,既普通又平凡,毫無一絲特色。他甚至已經研發出了屬於自己口味的可麗餅,是岩鹽巧克力口味的,目前已經是古琴老師的最愛名單之一。

非走不可了,他想,難得他都跟老師約好了,今天晚上要去全鎮唯一的咖啡廳喝一杯。

他將水果全部清洗削皮切片完成,在調製好麵糊之前,打了手機給和女朋友正卿卿我我中的年輕老闆:「真的很抱歉,不過我得辭職了。」

「什麼?」老闆提高了一個音階:「說走就走,難道是有討債的上門了!?」

「……差不多是這樣。」

「媽的,你欠了多少?老闆我先幫你頂著,之後用你的薪水分期付款!」

「呃……可能不是老闆還得起的金額。」

「……哪有人這麼急的啊!」任醒時幾乎可以看到手機的另一邊老闆煩躁抓頭的模樣:「至少做完今天吧!」

「嗯。」他點頭回道。

 

經驗告訴他,要走,現在就要走。

發現他的只是一些小老鼠罷了,根本無法確實追蹤到他刻意掩飾行蹤。

可如果要到傍晚的話,那情況就不一定了,或許那個人會派出跟自己差不多等級的角色也說不一定。

他將麵糊好好地調製完成,趁著出去採買沙拉醬的同時,輕易地排除了兩隻盯著不放的老鼠,然後提早一個小時開張。

他將什麼都不會帶走,就像來的時候一樣,身上只藏著一張提款卡。黑卡暫時是不能用了,不過他身上還有賣可麗餅賺來的幾萬塊薪資,足夠他去找靠自己最近的一個保險箱……狡兔也有三窟,人幫自己安排越多的後路,當然越好。

或許可以到非洲去吧,他曾經在納米比亞生活過三年,雖然是很辛苦的地方,但想必那個人一時間也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捨棄舒適的生活不過,要去自討苦吃。

去賣可麗餅或許不錯吧,他想,那裡不知道會不會有,像古琴老師般這麼讓他感興趣的人。

時間一晃便到下午,他不自覺地望向街道轉角很多次,卻不是因為有新的跟蹤者綴上的緣故。

大概到傍晚五時左右,曲正風一身湖綠唐裝,照舊揹著黑色長形琴盒,頭髮紮成低馬尾的樣式,腳步輕快地往他的方向走來。

他來了。任醒時想,並露出微笑。

傍晚的可麗餅攤是非常忙碌的,曲正風的前面還排有五個高中女生和三個家庭主婦,任醒時手腳麻利毫不馬虎地一一解決所有的可麗餅訂單,直到對方終於站到他的眼前。

「在下要岩鹽巧克力五個,奶油玉米一個。」曲正風道:「通通都要加起司。」

「起司就免費撒必斯給你。」任醒時笑道:「老師,今天真對不起了。」

表情冷淡的青年露出疑問的表情:「給在下免費的起司,卻對在下說對不起?」

「今天的約會,恐怕要取消了。」任醒時還是保持著輕鬆愉快的表情:「不好意思,明明是我主動邀請你,今天卻臨時有事。」

「是嗎。」古琴老師點點頭:「既然有事也是沒有辦法。」

已經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任醒時心中默默感嘆道,明明是一個很想結交的對象卻不可得,這一切都要算到那個人……那傢伙的頭上去!

可麗餅師傅俐落地將放滿食材的餅皮捲起、裝袋:「算了,今天讓我請客吧,請趁熱吃,慢走。」

「在下家境貧窮,老闆這麼說的話,在下會當真的喔。」

「……請務必當真。」任醒時笑道。

 

 

免費的可麗餅固然讓人開心,不過曲正風卻感到十分奇怪。

可麗餅店的任師傅是個好人,常常給他加免費的起司。做起可麗餅的手法俐落靈巧,拿著T形棒和鏟子的手法幾乎和武林高手執劍一般厲害,曲正風還不曾看過他在製作的過程當中失過一次手。

今天的任師傅一樣完美,卻給他一種微妙的違合感。一樣溫和的笑意,認真的態度……但……

是殺氣吧。曲正風想,打從時光進入現代之後,他已經很久不曾,在不是「裡世界」人的身上,感受到這種銳利的殺氣了。

所謂殺氣,並非是一種能具體說明的東西,它是一種由人身體裡自然散發出來的凜然之氣,尋常人若是位居高位、習於戰鬥的話,就算沒有武功,也能擁有類似的氣,但一般而言,武林中人卻是比較常見的。

任師傅如果是什麼大老闆、大企業家,想來也不可能委身在一個可麗餅舖子裡,所以……其實他也是武林中人?

曲正風筆直地站在月台上,還有三分鐘左右,火車就要進站。

若任師傅也是武道中人,先前都完美地遮掩住了,為何卻在今日破了功?任師傅兩天前才一臉認真地問了自己願不願意一起去喝咖啡,自己告訴喬師傅這件事,還被對方似笑非笑地回道:「桃花運開了呢阿曲~」

桃花運嗎?他想,對方有著如果有心躲在人群當中,絕無法輕易認出的、極為普通的容貌,若非對方有意搭訕,自己可能也不會太注意到對方。

很久以前在魔教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不善交際的人,隨喬龍二人隱居百多年,這十年雖然開始教琴謀生,但實際上除了回答主婦們出其不意的問答之外,也不太需要和古今館以外的人多做接觸──事實上,他對於「殺氣」要比對「人」本身要來得敏感多了。

任師傅取消了約會。

任師傅散發了不尋常的殺氣。

這兩件事不知怎地一直徘徊在他的腦海不去。

火車的鳴笛聲遠遠傳來,手中熱騰騰的可麗餅依舊散發著漸漸濡濕的熱氣,如果能在二十分鐘內回到古今館,餅皮至少還能維持一定程度的脆度。

火車很快地進了站,車門在曲正風的面前打開,排在他後面的上班族不耐地瞪著對方一動也不動的湖綠色背影與黑色琴匣:「你要不要上車……啊!?」

不過一眨眼,眼前人竟杳然無蹤。

四周人皆驚呼出聲,雖然已經時值傍晚,可天色仍亮,「白日撞鬼事件」甚至還上了當晚的夜間新聞。

 

 

為什麼要回去找任師傅……老實說曲正風也很難說明白,他這輩子會懸在心上的事情很少,古今館的人排在第一,魔教的過去──雖然很想遺忘但基本上也不可能真的遺忘──或可排在第二,甜食的重要程度幾可與魔教並肩,而這幾個月他的新歡正是「可麗餅」無誤。

古今館所在的小鎮上其實也有兩三處可麗餅鋪,但沒有一家能滿足甜食控挑剔的味覺,無論是之前金髮的年輕老闆那適中的口味,或是後來的任師傅偶見創新的搭配,都讓過去的魔教光明右使為之沉迷,恨不得日日報到!(不能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家計問題)

從他買完可麗餅到火車站等車不過過去一刻鐘時間,曲正風卻在踏出火車站之時,一眼便見那賣可麗餅的男人正拉下攤上的棚罩,準備收攤了。

男人一臉歉意地請向隅的顧客離開,收拾攤子的速度快到只花了十分鐘左右,接著背起一個小小的背包,走到旁邊的郵局ATM,將整疊的鈔票放進存款的機器匣中,接著又走了大概一百公尺左右,最後走進一間破舊的老旅館當中。

曲正風真要追蹤對象起來,當世還真沒幾個人能夠發現的了他的蹤跡,只見他踩在郵局屋頂招牌背後的欄杆上,讓招牌隱住他的身影和琴盒,目光緊緊看盯著旅館的大門,思考著自己是否要跟進去、以及見到任師傅之後要跟他說些什麼。

「我很喜歡你的可麗餅。」他在心裡默念著,「我不希望你離開這裡。」

而在這期間,已經有一個流浪漢、兩個計程車司機、三個清潔工打扮的人進了旅館大門,一切看起來再正常不過……氣氛卻不對勁。

太肅殺了,曲正風想,在這個鄉下的小鎮上,無論如何都不應當散發這樣的氣氛才是。

他揹著琴,越過大街的影子比一片雲還要不起眼,從外牆蹬上三樓的窗緣如履平地,緊閉的窗戶只需要掌心吐出千分之一的內力,鎖便應聲而斷且悄然無聲。

他才剛剛進入旅館,就聞到了血的味道。

過去他對於這樣的味道非常熟悉,可無論如何,那些事都不應當發生在這裡。

他沒有遲疑,也不害怕自己被捲入到無關的事件裡去。

他只希望自己進去的時候,任師傅還活著。

 

 

任醒時一回到旅館房間,就發現事不對勁。

長久以來一直坐在門口櫃檯處的老太婆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平凡無奇的眼鏡女,看見他走進來,還微笑的睜眼說瞎話:「我奶奶生病了,我替她代班。」

如果那個孤僻老太婆有這麼貼心的孫女,那這間旅館就不可能會是這副德性,他雖然已經進入「退休MODE」,但總不可能連住的地方的房東背景,都沒有搞清楚。

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彷彿一點都不在意似的,卻避開了電梯,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最好的選擇,是立即就走。

原本還想著可以收拾兩件衣服,看來也只能放棄,二樓樓梯間有一個鏽蝕的逃生門,從那裡出去會比從大門口來得不招搖些。

至少不會累及無辜。

他當了大半輩子的「壞人」,但自從退休之後,他已經做了「接下來就當個好人吧」的決定。

他在逃生門前兩步左右的距離站定,默默計算起來。

他至少能數出五個呼息的聲音,有三個在門後面,兩個則在樓上。這五個人想攔下他根本不可能,可怕的,是那些能隱藏呼息的人的數量。

看來那個人比他想像得,要更早掌握自己的行蹤──這一次,是有備而來的。

在忍受了自己斷訊之後寢食難安的幾個月之後,於是下了「撲殺」的命令──這真的很像那個人會有的思維。

他暗咬下唇,身上只藏著幾支叉子和一柄切水果用的小水果刀,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並且逃出去,就是對那個人,最大的反擊和報復。

 

他一腳踹開逃生門,才剛剛竄出去,就有兩三顆子彈擦過他的臉頰落在身後,他腳步不停,早已看準槍手的藏身處將叉子射了過去,對方發出痛呼,摀著眼睛倒下。

槍手當然不只一人,他接連射中了另兩人的頸項和心口,接著從欄杆上就要跳下,身體卻倏地像是中了麻藥一般,無法動彈。

「L,你躲得讓人好找啊。」背後有人這麼說道:「人家不都說大隱隱於市嗎?至少找個有好餐廳或劇院的城市嘛。」

是善用藥物的K,他想,真是糟糕。

面對面的話,K根本躲不過他的攻擊,可是如果讓他躲在暗處偷襲成功的話,你很難從他無孔不入的毒藥攻擊當中全身而出。

「不要想著要逃喲~L。」K的聲音帶著一點輕鬆自在:「F和M也來了,就站在我的後面喔。」

怎麼可能不想著逃呢……特意找了任務至上的F,以及與自己從來不對盤的M,不就是一種要他非死不可的宣告嗎?他苦笑起來,曾經歷經毒物鍛鍊的身體逐漸習慣了K的藥物──誰都不知道他究竟能熬過什麼程度的毒,每個殺手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但就算習慣了,他也不打算回話,讓這些人以為自己真的動不了,那麼他就起碼還能保有一分的優勢。

「真是太可惜了,L。」M的聲音帶著些微幸災樂禍:「你好像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得BOSS的寵呢。」

他想起那個人的臉,忍不住一陣噁心。

那個人明知道想要「撲殺」自己最好的方式,並不是派出這幾個與他實力相當的人就好,至少要派出像D或C這樣的等級才行,可卻偏偏還是派了這幾個人來。

他們和他纏鬥的話,最終確實能將自己撲殺,但己身必定也會受到足以毀滅殺手生涯的傷害。

看來,那人就算到了最後,也要徹底將自己利用到最後,連一滴渣籽都不會放過。

一切都在那人的計算當中,他不會浪費任何一丁點功夫,只重視結果是否能盡如他意。

自己……還是輸了嗎?不,會讓他產生這種想法,肯定也在那個人的計算當中。

他了解他,就像了解自己。

只能拚了命地逃走吧,他想著,一定要留下這條命,繼續讓那人……

「怎麼樣,K,就讓我一刀結果他吧。」M的聲音非常愉快:「回去後得開那瓶紅酒慶祝一下,當然,我也會邀請你們兩位的。」

他感到對方冰寒的刀尖抵在他的後心,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刺穿他的胸口,但就算到了這個關頭他還是不能動,在流出血來之前,不能動。

「L又沒搶你的女人,那任務也是BOSS派的,你這傢伙還真會記仇啊~」

「哼,等L一死,我的M,自然就能變成L了。」

「原來如此,你這麼想當L啊,哈哈哈哈,那下一個不就是我了嗎?」

「K,就算你真這麼想,也不用在這種時候說出來吧?」

「真是的,M聽起來多棒啊,變成L反而很無聊耶~像我,本來很想要S,BOSS卻硬給我了K。」

「……我要殺囉。」M掠過了同伴沒有意義的閒聊,「L,掰掰啦~」

刀子刺入肉裡,血噴了出來,K下的麻藥雖然讓他無法如常活動,但卻也降低了他對疼痛的感受,他牙關一咬,在對方將刀子推得更深的一瞬間,往前一步而後回身的動作一氣呵成,水果刀往對方胸口用力刺入、轉動,毫不容情。

M的表情還帶著笑意,彷彿還沈醉在殺死他的快樂裡。

但他知道對方已經斷氣,他熟知人身上所有足以致命的地方。

殺人只需要一瞬間。

同一時間,兩根叉子同時插入K的左右手,不廢他的手的話,接下來會更麻煩。

K吃驚的表情讓他心情好了一點,但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沒有解決。

沒有說話的F已經出手。

F的雙手就是殺人的利器,兩個人都手無寸鐵的話,F必勝無疑。

他還有最後的一支叉子,但F那雙大掌只要費點小力,就足以把這跟小叉子拗彎拗斷。

背後的刀傷比他想像得更重一些,與其去正面對決,逃才是機會最大的選擇。

他會做出這樣的判斷,F自然也會。

知道他要逃,對方一下子就堵住了最好的方向,一拳襲來正中他的下腹,就算預測得到他出拳的速度和方向,但中毒又受傷的身體卻躲不過。

他嘔出一點鮮血,精神卻反而比方才更好了一些。

打不過就逃,逃不過那就打。

他的手僅緊握著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叉子,只想著如何要將叉子插入對方堅定不移的眼球裡。

他已經窮途末路。

然後,他突然在鼻端聞到微微的,屬於巧克力口味的可麗餅香味。